沈姝打起精神，凝眸看了顾墨片刻，没能从他脸上找到自己想看的恼怒之色，反倒从对方如墨般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模样——面无人色、形销骨立，哪怕身上嫁衣艳艳，也无法给垂死之人增色半分。

真丑。

沈姝嘴角勾起了一丝自嘲的弧度，缓缓朝眼前人道：“恭喜顾相。”

顾墨只是微微皱了眉，并不接话。

沈姝也无需他搭茬，自顾自道：“我向皇上讨了赐婚的圣旨，原本想着无论如何要在咽气前进顾府大门……”

她说着艰难缓了一口气，才嗓音嘶哑继续道：“即便是我今日就死了，也要你为我披麻戴孝……谁叫你欠了我的？”

顾墨听到这里，原本没什么表情的俊脸霎时沉了下来，“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？还病着，为何不遵医嘱……”

“可我现在看见你这样，忽然觉着。”沈姝虚弱地笑了笑，打断了他的话，“觉着、为那么一桩孽缘同你争锋相对了半辈子，很没意思。”

顾墨一时无言以对，墨眸的神色越发复杂。

“算了。”沈姝重重地咳起来，视线变得越发模糊。

人知道自己快死了，心境反倒平和起来，想想顾墨同她退亲之后，也没对别的姑娘动过情，成日里一头扎进国事里，稍稍得空就醉心于问道修佛，可见这人天生是个孤寡命。

“算了……”沈姝又重复了一遍，强撑着抬手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顾墨搭在轿门上的手推开，独自瘫倒在花轿中，缓缓闭上了双眼。

绯红的轿帘随之落下来，将两人隔绝开来。

站在轿外的顾墨是何反应，众人乱哄哄地说什么，沈姝都无法得知了。

她意识即将消尽时，越想越后悔：

若能重来一回，我再也不和这姓顾的纠缠了！

……

沈姝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。

她在无边黑暗里追逐着远处一点微光不断地走着，恍恍惚惚间听到了有人在争吵。

尖锐的女声在屋外叫嚣着：“沈大郎！张员外的意思我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了，要么还钱，要么把你女儿嫁给他做妾！”

“你轻点声。”男子压低了嗓音，恳求道：“我家阿姝还在屋里睡着，你莫要把她吵醒了，她脾气大，若是闹起来你也讨不到好。”

对方嗓门更响了，“闹一个我看看！你们父女都被沈家扫地出门三年了，全靠到处借钱才没冻死饿死，她还当自己是沈家大小姐呢？”

沈姝迷迷糊糊的，竟听到了她那去世十几年的爹——沈怀山的声音。

她心下正奇怪着，缓缓睁开眼，就看见屋檐上漏下来一滴雨水，好巧不巧地落在她眉心上。

雨水冰冰凉凉的，瞬间就把还分不清是梦是醒的沈姝惊醒了过来：

我不是死了吗？

这里是……

沈姝掀开旧棉被起身下地，站在房中央环视周遭，昏暗的屋子里只有这么一张破木床，床头放了两口箱子，里头乱七八糟堆着些旧衣物，再边上就是窗纸破了小半正漏风的窗，窗边摆着一张掉了漆的梳妆台。